我的105岁老师走了我的105岁老师走了
朱全弟
我的老师凌汉兴度过了104年之后,走了。按照虚岁算法,他叫名是105岁了。长寿并且健康,两者兼得,那是很大的福分。他生前常说,只要活着,就要站着,哪怕坐着,就是不能躺着。他做到了,那是来自一生的修为。他的信条是“生命在于运动”,从不懈怠。他姓凌,拆开来,自号“力行。”
那是一个夏天,我去桃浦新村看他,说到拳,他突然撩起上衣对我说:“小朱侬看,我身上没有一块赘肉。”其实,我怎么会不知道,此举只是他老人家兴致所至。当时,他已经年逾百岁了,不服老,还有这一份豪情。
他背诵英文,每天看英语电视,更是寻常之事。李白的 “夫天地者,万物之逆旅;光阴者,百代之过客也…… ”的文章,他经常背诵。只是由他一位百岁老人全文背诵出来,记性好,自不待说,个中况味,何人能解?
凌汉兴老师文武双全,是上海武术界的传奇人物。
我20岁跟他学拳不久,每个星期天晚上到他天目东路老火车站对面的安庆里,参加心意六合拳沙龙,那个时候沙龙是一个时髦的词儿,我们在一起,人不多,大概四五个人吧,围坐在一张放桌子前,听凌老师讲拳的要旨和释义,深入浅出,举一反三,让人思路打开,耳目一新,他对我后来的创作大有裨益。因为在家里,地方不大,又是坐着,凌老师讲了心意六合拳的“凳中四把”,其中讲到一记“搓把”,两腿叠加,双掌上下来回搓动,这个动作是当年威震武坛的我们的师爷卢嵩高晚年最后的锻炼方式。现在,估计知道这个凳子上练拳的已经不多了。
卢老师授徒不少,得之真传者可以数得上来。其中李尊贤、解兴邦还是解放前的中共地下党员。解兴邦和凌老师关系很好,过从甚密,留下许多轶事趣闻。解兴邦之子解观亭生病卧床,凌老师还委托我前去霍山路上解家探望。李尊贤因为当时是郊区一个县的检察官,为避嫌疑,不与师兄弟往来,等到退休,他找上门来,因为卢老师和他说过:“你有个师弟,文武双全。”李尊贤打的拳,刚劲勇猛,最具卢老师的风采,他和凌汉兴两人反复演练切磋,为的是想让卢老师的学生在外面教的拳统一起来,形成文字,作为标准。不虞到了1966年大势不好,更为可惜的事,李尊贤收到冲击,性格刚烈的他不肯屈服,自我了断。此事终成遗憾,令人唏嘘不已。
1980年初,我从市建二公司调到上海胶鞋六厂,休息日是周二,凌老师为此每周二带我到全市各个公园单独教我。他六十出头,我跟在他后面打踩步摇闪把、龙吊膀、抡劲,总是引来许多围观者。那记狸猫上树,身手沿着树干闯肘、穿掌、鲤鱼打挺、退步拓法等动作,更是让人感到稀罕。
关于锻炼好,还是乌龟不动养生好,一时成为时代之争。凌老师告我:你看和尚声若洪钟,中气十足,可是腿脚不便。再看道士,腿脚灵活,仙风道骨,这就是打坐练气和打拳动身的区别。
凌老师家住桃浦,只身一人乘62路到南翔古猗园练拳,晚年他打六合八法拳,俗称水浪拳。他曾对我说:我就是靠这套拳活到现在的。其实,他身上也有隐疾:左肺传导阻滞。这种病就是呼吸不畅,他的拳还有气功正好是强行打开了阻塞之门。97岁后,家里人反对和劝说,他就改为在家附近的河道旁练拳,攀越百岁之后,在家中,他依然打拳。今年8月17日,他因高烧不退反复,走完了自己定下的“笑越百龄”的目标,轻松离去。